几十年来，中国最大的城市一直是世界上最伟大的经济成功故事之一的发源地：生活水平几乎不间断地提高，使数百万人进入中产阶级。

现在，这一趋势正在停止，对中国这届政府推动的经济恢复增长的运动造成了不小的冲击。

智联招聘有限公司(Zhaopin Ltd.)由彭博社(Bloomberg)编制的数据显示，上海和北京第二季度的招聘工资同比分别下降了9%和6%。这是至少自2015年以来的最大跌幅，与显示全国工资上涨的政府数据形成鲜明对比。对许多白领来说，公司悄悄削减包括差旅费和伙食补贴在内的福利，加剧了这种打击。一些知名行业，比如金融业和科技行业，薪酬削减幅度高达40%。但即使是雇佣大量中国中产阶级的典型稳定的政府工作也不能幸免。

目前令人忧心的是经济螺旋式下降，即使在中国政府试图恢复信心的时候，工人们也会进一步削减开支。为了摆脱中等收入陷阱并控制社会动荡，中国政府必须想出如何为城市居民创造更好的就业机会。

中国最富裕城市招聘工资下滑

这是第一次，所有五个城市都报告了季度下降

注：数据为2015年下半年至今。数字代表名义工资。

法国外贸银行(Natixis SA)首席亚太经济学家艾丽西亚•加西亚•埃雷罗(Alicia Garcia Herrero)表示：”除非我们看到可支配收入稳步增长，否则我认为中国的消费不会很快改善。”“每个人都认为中国消费者不消费是因为他们觉得有太多的不确定性，他们不喜欢。中国有些人无法消费。”

记者与18名在私营部门和政府工作的人士进行了对话，其中大多数人在讨论敏感问题时拒绝透露全名。谈话表明，人们对工作保障和个人支出的担忧日益加剧。中国劳动力市场的痛苦远远超出了创纪录的青年失业率。尽管不满情绪日益高涨，但许多各个年龄段的城市工人都愿意接受大幅减薪、减少福利和延长工作时间，只是为了保住工作。

减薪

工资受到多方面的压力。经过三年代价高昂的疫情防控措施，许多雇主正在努力应对经济放缓，这使本已紧张的预算更加紧张。

中国最大的投资银行之一中信证券(Citic Securities Co.)将一些银行家的基本工资削减了至多15%。彭博新闻社(Bloomberg News)此前报道称，其竞争对手中金公司(China International Capital Corp.)将包括奖金在内的高级银行家薪酬削减了40%以上。中金还指示其银行家乘坐经济舱，并在大多数列车上预订最便宜的“硬座”。

Eason是上海一家商业银行的业务主管，去年他的薪水下降了10%，这让他很沮丧，尽管这家银行的业绩增长了两位数，个人表现也很出色。

“一方面，政府鼓励家庭增加消费，但另一方面，他们要求减薪和限制，”他说。

“对于金融机构来说，保持工资稳定并不容易，”他补充说。“一旦你加薪，你很可能会被告知到有关部门。”

其影响可能远不止个人支出。一位拥有内地客户的香港银行家表示，由于经济激励减少，更强调降低风险，个人的冷漠正在形成，金融业正在“停滞不前”。

在金融和其他领域，福利也在逐渐减少。中国企业经常以现金支付来提高薪酬，名义上是为了改善生活的某个方面。但即使是这些现在也被认为过于奢侈。今年，Eason所在的银行用可口可乐和护目罩代替了以往夏季炎热天气的补贴。

一家跨国公司驻上海的顾问说，他每天的伙食补贴被削减了近80%，降至27美元。杭州一家新媒体公司的黄经理说，他们公司已经停止支付深夜出租车费用，停止了团队建设活动的海外旅行，并关闭了第二家自助餐厅。

黄经理说：“这家公司的目标很大，希望在疫情前上市。”“现在，大家的共识只是试图抓住可能的生存机会。”他们补充说，该公司在过去三年中裁员了三分之一，未来可能会裁员更多。

安静的解雇

所谓的“新经济”中的雇员也在受苦。

财新Insight Group和商业大数据有限公司(Business Big Data Co.)联合进行的一项私人调查显示，在电动汽车、电池、太阳能和风能等行业，6月份的平均入门级工资同比下降3.6%，至13755元。这是至少自2015年以来的最大降幅，尽管投资和出口出现了两位数的增长。与去年同期相比，8月份工资再次下降1.8%。

曾经自由奔放的科技行业仍在努力应对“共同富裕”打击行动的影响。过去两年，这场打击行动已导致数十亿美元的市值蒸发。虽然政策制定者在7月份发出了结束打压的信号，但该行业的前景仍不明朗。

在一场前所未有的成本控制浪潮中，中国的科技巨头在2022年削减了数万个工作岗位，其中，该行业的孪生明星——阿里巴巴集团控股有限公司和腾讯控股有限公司——仅裁员就超过了2万名员工。上海金方管理咨询公司(Shanghai Jinfang Management Consultancy)的科技行业猎头Prima Yi表示，许多被解雇的员工愿意接受至多50%的减薪。她说，与此同时，公司在提供加薪和晋升以吸引新候选人方面变得更加谨慎。

裁员似乎正在放缓，但幕后的裁员仍在悄悄进行。一位深圳的腾讯员工被她的老板要求找一份新工作，她的老板解释说人力资源部会告诉她下一个雇主她已经辞职了。这一策略奏效了——当她在阿里巴巴北京分公司找到一份新工作时，她获得了加薪，尽管只有20%，还不到她所期望的行业标准的一半。

地方政府压力

就连中国的“铁饭碗”——通常能保证一份适度但稳定的生活收入的工作——也出现了问题。据对10名当地公务员的采访，政府正在削减许多员工的奖金、现金补贴和基本工资。

作为广东省北部某城市的一名狱警，Jason Wu五年来每年都享受加薪。但自2021年以来，他的奖金一直在缩水，没有任何官方解释，导致他的总薪酬下降了15%。在疫情的大部分时间里，他都被禁止旅行——甚至被禁止参加祖母的葬礼——和社交活动，他感到沮丧。

像Jason Wu这样的裁员表明，随着中国房地产危机的加深，地方政府面临着压力。由于疫情控制成本的影响，土地销售收入的大幅下降给政府带来了沉重打击，而贫困省份的公务员受害最深。在一个债台高筑的北方省份，一名官员说他的总工资被削减了35%，而另一名官员说他的奖金三年来几乎为零。

一些政府雇员被要求退还5年前的奖金或现金补贴。对于那些没有存款的人来说，还款意味着他们的月工资大幅下降。成都和深圳的两名官员表示，他们已被要求退还用于缓解洪水等极端气候事件影响的款项，此外还要应对工资的整体下降。

信心暴跌

随着经济增长放缓，中国政府加大了对有关经济复苏乏力的敏感或负面信息的限制，这使得减薪越来越难以量化。

上海财经大学(Shanghai University of Finance & Economics)校长、曾担任中共中央政治局顾问的刘元春是中国为数不多就工资问题发表意见的知名经济学家之一。他在5月份的一篇文章中写道:“如果我们让减薪成为一种趋势，这将对信心和消费的复苏非常不利。”决不能形成物价和收入下降的恶性循环。”

但工资压力现在正蔓延到更广泛的情绪中。虽然大流行病后全国工资有所上涨，但人们对就业市场和收入的信心却跌至新低。根据央行在 6 月底公布的季度调查报告，在过去的五个季度里，收入信心指数（衡量近期收入预期的指标）显示未来收入预期缩减。在一个可追溯到 2001 年的数据集中，这是一个创纪录的下滑。

一些工人因此考虑搬离大城市。

科技工作者李（音译）担心，在她接近 35 岁并考虑组建家庭时，性别歧视会使她的工作更加不稳定。如果裁员，她在北京的房贷将无法偿还。因此，她和丈夫可能会搬到西安，放弃享受更优质的医疗和教育，以换取更低的生活成本。

持续的城市化是经济向高价值服务和生产转型的关键。如果大城市美好生活的承诺失去了吸引力，避免陷入中等收入陷阱只会变得更加困难。

中国十大城市的人口仅占全国总人口的 12%。今年通胀放缓--1-8 月份的物价涨幅是十多年来最低的--可能会提高那些工资仍在增长的人的生活水平。

但是，如果工资停滞不前的现象蔓延到大都市中占主导地位的中产阶级工作岗位之外，进一步加深通货紧缩压力和房地产下滑，那么支出问题就会变得更加复杂。

康奈尔大学劳资关系学院教授伊莱·弗里德曼(Eli Friedman)专门研究中国劳工政治和城市化问题，他说：”如果白领工资下降，这是一个令人担忧的迹象，因为人们对经济再平衡存在更广泛的结构性担忧。”他补充说，要增加国内消费，“个人和家庭需要有更多的钱，对未来更有信心。”

老员工

更恶劣的工作条件和放缓的经济有可能破坏中国隐含的社会契约。几十年来，数以百万计的人接受了有限的个人自由，以换取更好的生活。现在，机会——一份更好的工作，更多的钱，买一个保证让你更富有的房子的机会——似乎正在消失。

25岁以下的年轻人首当其冲。6月份的官方统计数据显示，在中国停止公布这一数据之前，超过五分之一的人找不到工作。但数据也表明，城市中老年员工的工作环境更加严峻，他们在工作岗位上停留的时间更长，而人们预计他们也会投入更多的时间。

自2020年以来，31个主要城市的官方失业率超过了全国平均水平，但5月和6月，25岁至59岁员工的失业率降至4.1%的历史最低水平。与此同时，自4月份以来，平均每周工作时间一直徘徊在50小时左右，这是自2018年有数据以来的最高水平。

安信证券(Essence Securities)首席经济学家高善文（Gao Shanwen）表示：“大城市的老工员工已经愿意接受较低的工资和较长的工作时间，以储蓄和增加安全感。”高善文过去曾为前总理李克强和多个政府机构提供咨询。“这挤掉了年轻工人。”

中国不允许独立于共产党或政府的工会，这使得工人几乎没有机会与雇主讨价还价。

恶性循环

确保劳动力市场能够提供足够的就业岗位是政府的首要任务之一，政府已经采取了各种措施来推动经济增长，比如扩大国有企业的招聘规模。

但到目前为止，有关部门还没有出台任何提高工资的重大举措。官方统计数据显示，今年前8个月，居民储蓄增加了11.9万亿元，同比增长10%。这在2022年储蓄飙升80%之后。

在美国，拜登政府转而通过派发现金来刺激大流行后的消费和信心。但中国不太可能效仿。虽然中国政府已宣布了许多适度的政策来支持房地产和其他行业，但中国领导层此前曾抨击 "福利主义"，认为这种做法鼓励了 "懒人"。

对于Jason Wu来说，目前还不清楚他的薪水能否回到他曾经认为的正常水平。

他说：”没有人向我们解释这些奖金是否还会发放，或者什么时候会发放。”“但我真的不需要他们告诉我。我只需要看看经济有多糟糕。”

-由Daniela Wei, Amanda Wang, Zheping Huang, Jane Zhang, Lucille Liu和Tom Hancock协助